誰說 不能讓我此生唯一自傳 如同詩一般

2013年6月14日 星期五

拿報紙的人

我每天都會看到這一幕。

  長長的人龍在地鐵站門口繞著圈,還不到早上七點,地鐵站門口已經人聲喧鬧,人龍並不是只有一條,在地鐵站出口正前方、左側、右側都有,遠一點的在十數米以外。穿上顏色鮮艷外套的派報員在候命,旁邊空空如也,免費報紙還沒送來,不過快了。當我過馬路的時候,一輛白色麵包車「唧」一聲煞車停下。車上跳下兩個小夥子,左右兩手各抱起一疊報紙,「呯」地丟到地上,動作迅速,不消兩分鐘一幅半個人高的報紙牆砌好。小夥子跳回車上,司機油門一踩,黑煙從車尾噴出,麵包車揚長而去。



  天還沒有完全亮,矇矇矓矓的陰暗籠罩著城市。每個人頂著惺松睡眼走過,對經過的一切視而不見。

  這裡是葵芳地鐵站,我每天上班經過的地方,其中一個免費報紙的的重鎮。不過競爭不算激烈,站外只有三份免費報紙派發,已吸引了不少公公婆婆排隊,等待領取免費報紙後拿去變賣。送報的車一來,有時候隊伍會一陣騷動,站在後面的老人慢慢向前擠。派報員邊整理報紙,邊高聲喊:「別急,還沒到時間,要到時間才能派。」站在最前的幾位老人顯然對派報流程瞭然於胸,神情沒有半點急躁,石像一般站著動也不動。  涼風沒有吹走人的惰性,反而益發散發全身。在這個一如既往的早上,我成為一條鮭魚艱難地逆流而上,在上班人潮的罅隙中奮力前行,每次走過都覺得經歷了一場近身肉摶的戰鬥。

  時間還早,不是人潮最高峰的時候,但足以讓我感受何謂「舉步為艱」。一個個步履急促的行人迎面撲至,速度之快猶如行軍打仗。跟軍隊不同的是,他們前進方向各異,閃躲更為困難。一不留神,差點和一個低頭用手機看影片的行人撞上,驚嚇中沒來得及回過神來,下一秒肩膀已感受到實實在在的痛楚。轉過頭看,憤怒的罵聲欲衝口而出,已看見始作俑者全不當一回事繼續向前疾走,瞬間在茫茫人海中失去影蹤。在這個千軍萬馬上班族的必經之地,不管願不願意、想不想,都被逼著要練成高強輕功「凌波微步」。從小巴站下車快步走進地鐵站,步步為營在人群中穿梭。

  每隔幾天就看到兩個老婆婆站在地鐵站口,讓我由衷地感到敬佩。她們傴僂著身子,背靠背站著。身穿乾淨而整潔的衣服,肩膀上掛著一個扁扁的不織布環保袋,手上又拿著一個,裡面還沒有甚麼收獲,另一隻空出來的手突兀地伸出在空中,向途人索取已經看完的免費報紙。數以百計的上班大軍在她們身邊經過,但遞報紙給她們的人寥寥可數。偶爾密集的人群從她們身前走過,她們不得不把手收回,以免手直接打到別人身上,或因為伸出手而被人撞得東歪西倒。人潮稍減,她們繼續頑固地伸出手。偶爾分開數步距離,希望增加取得報紙的機會。人潮一至,兩人又緊緊靠在一起。幾乎每個經過的人都差點撞到她們身上。從她們臉上的鎮定如恆的表情,也許是認為自己穩如磐石。但在我看來,卻有點像風雨中飄搖的殘燭。

  自從傳媒免費報紙大戰開始後,要數戰況最激烈的「兵家必爭之地」,?魚涌地鐵站必是其中一處。相對葵芳又是另一番風景。?魚涌工廈、寫字樓林立,行人理論上以上班一族為主,但實際上老人不見得比上班族少。這裡的免費報紙的數量最多最齊全,派報紙的人也多。除了發行量較大的兩三份免費報紙,其它叫得出名字的免費報紙都有。


  步出地鐵站C出口,爽報和晴報就在正前方霸佔著最有利位置,藍色和黃色外套的派報員左右各據一方,互不相讓。「早晨,晴報。」「早晨,爽報。」派報大嬸中氣十足的招呼聲在清晨的空氣中此起彼落。來到這裡已經接近早上八點,報紙整齊地放在地上,送報小夥子的身影早就不知道去哪裡。幾米距離之外的地上是一疊高高的AM730。轉過街角,就會看到頭條日報和英文虎報派報員的身影,秩序井然。

  從海邊吹過來的風帶點濕潤,在這狹窄的街道一角,人群流動飛快。雖然經過的人絡繹不絕,比早晨五點的批發市場更繁忙。但很少看見排隊的人,大部份時間都沒有人龍出現。走近一點會發覺,這全仗派報大嬸和大叔的身手了得,他們的「無影手」動作迅捷無比,雙手時而左右交錯,時而高舉過頭,遞報動作毫不遲疑。雖然伸長雙手拿報紙的人數眾多,但是停滯原地的幾乎沒有。

  久不久會聽到派報員和那些拿報紙的老人家齟齬,派報的大嬸不太標準的廣東話響徹街角,「婆婆,你已經第三次拿報紙了,你不要以為我不認得,我不能再給你了。」老婆婆悻悻然走開,不忘留下一句:「老太婆也不同情一下。」派報大嬸有點委屈地喃喃自語道:「我也很難做,不是說不派給她們,但上司有時也會監督工作,拿三次也太過份了,我也要保住工作的呀」話音不大不小,剛好每個途人無不聽見。

  每天地鐵站口坐著一個老婆婆,她在我眼中一個特別的存在。我第一次看見她不是在地鐵站口,而是在地鐵出口的通道裡,站內便利店的對面放著一個三色回收箱,婆婆站在回收箱旁邊,身旁放著一個俗稱「紅白藍」的大袋,等待經過的行人把看完的報紙遞給她,她就把報紙放進「紅白藍」裡。首先吸引我注意的是她站的位置,「婆婆很聰明,會選拿到最多報紙的位置」是我的第一個想法。從那以後我盡量在地鐵裡看完報紙,然後拿給她。她每次忙不迭說謝謝。她的標準對白聽起來怪怪的:「謝謝,你好,早晨。」禮多人不怪,不管她是否站在那裡,很多人喜歡把報紙拿給她。如果她不在,有的行人便把報紙放在回收箱頂部,她到了就可以拿到。

  我仔細地觀察這位老婆婆的一舉一動,歲月在她的臉上、身上留下了明顯的痕跡。她已經很老了,身軀瘦小,走路的步伐很細,走得很慢,幾乎是拖著腳走,「紅白藍」在地上拖動。她看起來有點吃力。她臉上的皺紋很多,鬆弛地堆在眼角,讓眼睛看起來很細,不過黑漆漆的眼珠十分有神。天氣寒冷的時候,她頭上帶著厚厚的藍色冷帽保暖。她應該沒有溫飽問題。每次看到她手上都拿著紙包飲品和麵包。有的日子比較早,有的日子比較晚,但不管天氣是好是壞,風雨無阻,她都會在地鐵站內出現。

  後來不知是否地鐵職員驅趕,她把駐?地轉移至地鐵站口,繼續她的回收業務。改了在地鐵站口駐守之後,婆婆的「生意」好像變好了。她帶著的「紅白藍」由一個增加為兩個。有時候她的人不在位置上,行人也會自動把報紙放進她的「紅白藍」中。我覺得這是違反潮流趨勢的,現在愈來愈流行看電子版的免費報紙,怕被報紙的油墨弄髒雙手。事實卻是喜歡幫婆婆收集報紙的人真不少,也許是佩服她比年輕人更堅定的毅力。不少人在數米之外拿了報紙,轉過身便交到婆婆手中。有次聽到一個路過的大嬸說:「婆婆你真是厲害,每天都那麼早,不累嗎?」婆婆但笑不語。

  每天看著這些回收報紙的老人,我想著自已,在大部份人眼中他們早已不是社會的中流砥柱,只是一群年邁的、生產力很低的人。但我不會為他們感傷。他們看似生活在平凡的角落,但都用力地生活著。早上曦微的陽光從薄霧中穿透出來,隱隱約約流轉在老人的臉上,有點迷茫,有點耀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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